母亲,记者|新华走笔-新华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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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 11/08 10:55:40
来源:新华每日电讯

母亲,记者|新华走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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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【开栏的话】“眼纳千江水,胸起百万兵”。新华社记者永远在路上,在履行新闻报道职责中,有着独特的思考、感悟,以优美、隽永的文字写下这些思考、感悟,同样是讲好中国故事。即日起,新华每日电讯《草地》副刊开设“新华走笔”专栏,刊发新华社记者的行思录,与读者分享。

  作者:段羡菊

  灿烂秋日,动车沿着湘桂铁路北上。车窗外掠过的村落之间,不时流淌着一条小河,两岸分布着由青染黄的大片稻禾,还有青翠浓密的甘蔗。远处一座座耸立多姿的喀斯特青山,将再次见证田野里即将成熟的收获。

  越过巍峨的南岭,进入湘西南。虽然距离井冈山西侧、湘东南的故乡还要一番辗转,可想到很快就要见到倚闾而望的母亲了,不由心跳都加快了一些。

作者离开家乡成为一名新华社记者,图为新华社大院一角。(图源:新华视界)

  77岁的母亲大半辈子都在种田。29年前,大学毕业的我成为一名记者,是她未曾想到也不懂的职业。农民种田,工人做工,老师为学生上课,记者干什么?她好奇不解。

  不久,她从乡下赶到长沙,帮助照顾即将出生的孙子。那4年,是我参加工作后她与我们共同居住时间最长的日子。那时候,湖南农村的报道任务很重,我隔三差五出差,回来后常在办公室加班写稿到深夜。

  母亲原以为我终于可以“丢下锄头把”,找一份轻松的工作,没想到仍然这么辛苦。她对这份职业的评价是:“记者工作的好处是见世面,可是这份工作太辛苦了,很多人下班后就可以休息,而你们却常要加班。”她用方言感叹:“你们这工作不分‘天光日夜’!”

  我宽慰她:“妈,比起很多工人的辛劳,比起当年你们种田的劳累,这算什么呢?”

  母亲后来回乡下照顾奶奶,奶奶走后又陪护为肺气肿困扰的父亲。两年多前父亲走后,她就一个人在乡村居住,守护着她的菜园、小鸡、房子和田野,成为一名“空巢老人”。漫长艰难地照顾亲人,母亲一直是顶梁柱,从不愿拖累我们。现在她年事已高,我却不能陪护尽孝,实为人生憾事。

  在乡愁这棵树上,每一片树叶都深深浸染着对母亲的思念。这些年在外工作,我增添了一项新的“喜好”,就是到一个新鲜的地方,工作之余,顺便用手机拍点照片,发到母亲的手机上,算是分享吧。

  火车抵达长沙,再开车3小时南下,出了高速公路,远远可眺望到村口如巨盖般的古老樟树。进到家中院子,嗅到桂花沁人心脾的香味,疾步走到厨房,见到了已在张罗的母亲。将近半年不见,她的精神不错,但头发好像又花白了一些,身材又清瘦了几分。

  在我每年有限的回乡探亲过程中,每次见面她讲自己少,讲乡村的事多——我后来想通了,这不仅仅是母亲的闲聊,还因为她觉得儿子是一名记者,想让他多了解一些情况。

  “现在种田太轻松了,甚至可以手不弄脏、脚不下田,机械化收割、烘干。”

  “如今时代好,好多人都可以到外面打工赚钱,家里的生活富裕了,而不是只困到田土里。”

  “镇上第一次办了养老院,有的老人缺人照顾,已经住进去了。”

  “现在农村小伙子找对象难,媒婆又出现了,很风光。”

  “很多人家不想把孩子放到我们本地的初中读书,千方百计要送到县城去读,成了一种风气。”

  ……

  母亲闲聊中的内容,大多是我感兴趣的,成了我观察农村的一个“向导”。我有时也暗暗蹊跷,母亲怎么也有这样的“新闻敏感”?想想这其实并不奇怪。这些年农村确实发生了历史性飞跃。在我上小学、初中时,翻开历史教材,有时惊奇插图中秦汉时犁田、车水的工具,跟现实中父母使用的没有本质差别。而近年来,农业机械在土地并不辽阔平整的家乡,也开始普遍使用了,把农民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。

  工业化、城镇化和信息化的力量深入乡村的每个角落,带动大量的劳动力进城务工,改变了传统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。年轻时靠双肩双手劳作、经历了艰难体力劳动的母亲和她同辈的农民,能不对亲身经历的变化啧啧称奇吗?

  听着母亲的讲述,我常常内心增添了一份责任,乡村巨变,作为记者,我能够做些什么呢?

2021年11月,江苏省泗洪县一家针织厂里,留守妇女正在熟练地缝制产品。新华社记者段羡菊 摄

  在远离母亲的我工作的城市,并非没有裁缝店,但我把一件衬衫带回来,放到了她面前。

  “妈,我这衣服有一粒扣子掉下来了,你能否帮我补一下?”母亲有些意外,马上高兴地到里屋找出针线,坐在堂屋的木椅上。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,她就飞快地穿针引线。她自豪地说:“我穿针不比年轻人差。”

  她摸了摸、扯了扯其他扣子,马上发现我没注意的问题:“你看,这两粒扣子虽然没掉,但线松了。”她把五粒扣子都用针线加固了,还把衣角翻过来指给我看:“你看,这里还有一粒多余的扣子,以后可用哈。”

  奢侈的假期就要结束,我又要与母亲告别了。虽然和母亲可以通电话,她虽不娴熟也可用手机微信视频通话,但这种通讯工具的交流,无法代替现实的陪伴。这几年,我和她每年见面的次数一只手的手指都数得过来,我不知道在未来的日子里,还能见多少次面?

2020年8月,贵州乌蒙山区的暑假乡村,劳作归来的母亲和少年。新华社记者段羡菊 摄

  在祖国各地的采访路上,我常常有一种撞见母亲的独特感受。比如在贵州乌蒙山区里的彝族山寨,那位牵着马回来带我进家看储藏土豆的彝族大妈;在苏北的村庄,那位头上裹着蓝色围巾踩着三轮车拖过冬燃料的大娘;在苏南的工厂,那位70多岁还闲不下来进纺织厂做零工的从村进镇的阿姨。

  ——有很多次碰见这样的老妇,我都情不自禁走上前去攀谈,了解她的状况,记录下她的诉求。告别之后,我还会反复扭头去看她们的身影。在那个时刻,她们既是我的采访对象,又像是我的母亲。

  让我们的母亲受到更多关注,生活得更好,这难道不是记者的一份价值所在吗?这份感悟常常既让我心生羞愧,又增添勇气。

  在母亲的目送下,我告别了家门口静静的桂花树,踏上归途,迈上了新的采访路……

图为新华社大院一角。(图源:新华视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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